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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7章 尾聲(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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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破法的銘文通過草報渠道傳開,隱骨似乎察覺到了什麽,原本只是四下蔓延的轉生木居然開始“捕獵”。

破法禁靈線附近的修士們立刻緊張起來,與線外失控的轉生木對峙。

南蜀植被茂盛,轉生木的幼苗藏在石縫與山澗中,絆馬索一樣穿梭著,悄無聲息地入侵了因銘文破損而四門大開的靈獸場,抓捕逃脫靈獸歸來的淩雲修士被狙擊了個正著!

那些轉生木甚至躲在霜雪裏,混進了昆侖山。

聞斐腳下的扇子往上拔了十丈有餘,避開一道偷襲的靈氣,此時峽江水暴漲,他一眼看見江水下面紮滿了密密麻麻的轉生木,看著都瘆人。

聞斐“噫”了一聲,袖中甩出了丹毒,那野火見了也得落荒而逃的升靈毒瘴與張牙舞爪的轉生木藤在半空遭遇,樹藤焦黑委頓,毒瘴卻也被撞破了!

聞斐眼皮跳了跳,心生不祥的預感。果然,下一刻,那焦黑的樹藤中迅速長出了新的枝芽,不依不饒地追了上來。

這玩意跟著奚士庸的時候,明明是逮哪往哪一側歪的朽木!木牌保管不當還會受潮長蘑菇,為何一作亂就這麽出息,離了大譜了!

在陶縣,轉生木就像故鄉的門庭,是安全的象征。過去八年間,不知有多少陸吾顛沛在海外遭遇過絕境,見轉生木而柳暗花明。

他們本能地依賴這貌不驚人的柳木,即使突然得知轉生木失控,理智上知道應該提防,感情上仍一時反應不過來。

陸吾的血潑在褐色的樹皮上,屍身上當工具也當護身符的轉生木牌掉下來,是主人忘了摘。

絕大多數人此時已經知道轉生木叛變,不再對著木牌說話,裏面嘈雜的人聲平靜下來,於是奚平聽見那陸吾瀕死時的一聲“太歲”。

奚平身在樹身中,神魂卻已經燒著了,本命琴被主人勾出了裂帛般的聲音:峽北駐軍裏藏了那麽多軍火,是打算留著下小的嗎?今天不把它轟成劈柴,它怕是不知道馬王爺有幾只眼。讓凡人先撤,躲禁靈線遠點!

他這一串琴蜜音還沒彈完,趙檎丹那裏就收到了最新的消息:“但遇襲的好像都是我們的人……嚴格來說都是修士。”

奚平一楞。

殺修士?

盛怒中,他的理智艱難地撥開迷障,察覺到此事詭異。

這不合理。隱骨要是有本事把人都殺光,它早去幹了,還用得著覬覦昆侖山外的古銘文?

因為奚平卷走了一部分古銘文,隱骨現在成神之路走到一半卡住了。它還沒能推翻舊規則,制定一些諸如“靈氣匯聚在轉生木樹身”、“轉生木成為新靈山”的新規。樹雖然是用靈氣催發的,卻還不能像修士真元一樣留存靈氣。

眼下,被隱骨控制的轉生木只能利用外界的靈氣,在靈山附近、或是修士人數眾多靈氣彌散的地方活動。

隱骨此時的戰力約莫是升靈後期,受奚平本身修為所限——還要打折扣,它畢竟只是魔神留下的“自然災害”,不會像人一樣使用五花八門的符咒法陣。它在南宛都被雪裏爬壓制,無法在金平作祟,暫時也不能盜取玄隱輿圖地脈中的靈氣。

奚平自己遭遇強敵,打到一半都得找地方補靈石,何況隱骨?

哪怕隱骨完全不在乎凡人生死,直接竊天時,將凡間靈氣抽個底朝天,那也是極有限的。攻擊修士耗費的靈氣必定要犧牲掉一大部分轉生木。

而最開始能偷襲成功純屬僥幸,這些修士都是風刀霜劍裏磨練出來的,一旦反應過來開始警惕,殺一個人要耗費的靈氣得比對方真元的靈氣還多。

長遠看……不,甚至不用長遠,隱骨這波都屬於“傷敵十個,自損八千”的昏招。

圖什麽?隱骨急瘋了?

還是它只是一具死人屍骨,只會依本能作祟,算不過賬來?

轉生木在修士紮堆的地方發瘋,三岳山當然也沒有逃過。

餘嘗剛領著驚魂甫定的修士撤出來,還沒來得及跑到原本鎮山大陣所在的地方,靈感突然被什麽東西觸動。餘嘗一閃身躲開,一道殺氣騰騰的靈氣與他擦肩而過,打在了另一個修士的前胸。餘嘗隨手朝偷襲來處甩了一道引雷符,劈碎了偷襲的轉生木,正要施救——前胸對修士來說不是什麽致命傷——便見那受傷修士傷口處閃過了一行銘文。

靈感再次預警,餘嘗立刻止步,只見那銘文一路鉆進了受傷修士的靈臺,那修士一僵,靈臺粉碎,道心崩裂,竟死了。

死者是個築基,這樣暴斃真元會炸。

餘嘗反應極快,叱了一聲“閃開”,護體靈氣鋪展開,盾似的擋在眾人身前。

然而預想中的真元爆炸和靈氣彌散卻沒發生。

只見死者皸裂的眉心緩緩浮起了一個銘文,和屍體一起懸在半空,與餘嘗面面相覷。

楚國修士不論正邪,對符法銘都有研究,餘嘗卻從未見過這樣的銘文,心知這或許就是那玄玄乎乎的古銘文。

他盯著那銘文看了片刻,心裏忽然浮起模糊的感覺……像是剛升靈的時候,他第一次發現自己不用再查閱文獻典籍,天規地則,只要他凝神叩問,就可以不言自明。

此時,那模糊的直覺在催促他:覆制一個銘文試試。

試試……

一陣沖動從靈臺上彌散開,就著護體靈氣沒散,餘嘗伸手在半空中仿寫了那銘文,這種沒有實體的銘文效力有限,萬一有危險,他能及時躲開。

修士的直覺似乎從不坑人,那銘文並未傷他。

它落成的瞬間,方才那築基死者的一部分真元便同那銘文一起,沖到了餘嘗身上。清泉一般的靈氣轉瞬掠過百骸,匯聚在了他真元上!

餘嘗緩緩地抽了口氣。

發現異狀的不止他一個,世上最不缺的就是“聰明人”。很快,別處也有修士意識到,通過覆制那些古銘文,能將被轉生木殺死的修士身上的真元據為己有。

而這樣得的真元靈氣並不像平時從靈石裏抽的靈氣,真元滿了就放不下了,它們會化成真元的一部分!

千百年來,築基以上的修士修為想進一步,須得無數次打磨道心,讓源源不斷的靈氣穿過真元,常年累月才有寸進,此時卻能通過幾個銘文輕易攫取……

難怪上古時高手如雲,升靈滿街走,修士們每天不好好修煉自己的,到處冒著生命危險找人辯法決鬥。

不可避免的,人們想起了那伴生木為煙雲柳的“太歲”的傳說,入玄門幾個月開靈竅,不到一年築基,十年之內升靈……原來如此!

他們想,原來這就是太歲的秘密。

那一瞬間,南北兩大陸上,無數雙手伸向那些古銘文。

巨大的誘惑下,兄弟都能反目,何況四方戰火本來就是被勉強壓下的。

修士們原本萬眾一心,此時那顆“公心”輕易就碎了。

一個築基以上修士繪制的銘文,也許能抵得上一整個郡縣的凡人,畢竟那是落地就能生效的。

轉生木的銘文在修士中傳播的速度,遠比破法銘文在凡人裏傳得快得多。

幾乎只是一眨眼的光景,收縮速度方才剛降下來的陶縣禁靈線縮了兩三裏,禁靈線附近的陸吾甚至沒反應過來,就被留在了界外。

緊接著,那禁靈線好像狂風卷起的細沙,一潰千裏。

陸吾甚至已經不用計數!

趙檎丹:“禁靈線卷到你我面前頂多一兩個時辰……”

奚平:快別做夢了,咱哪有那麽多時間!

他手心裏,化外爐心火劇烈地波動了一下,奚平心跳幾乎停了一瞬,雙手捧起那只剩豌豆大的微弱火苗,恨不能把自己變成爐心火的燃料。

怎麽辦?

突然間,奚平意識到,瞎狼王謝濋將北絕山外古銘文強塞給他,也許不是被轉生木裏的假消息騙了……這背後很可能有他三哥的手筆。

那倆賭鬼說不定是故意的。

如果隱骨註定會失控,它一旦邁過蟬蛻關,或許都不需要古銘文。眼下這個局面,隱骨只要奪走轉生木,脫離奚平的控制,先是直接能得到玄隱山——南宛輿圖和地脈是轉生木縫的,要是隱骨蟬蛻了,支修那極難養活的伴生木數量上就壓制不住。

瀾滄無主,鎮山大陣和鎮山神器被侍劍奴毆打了個半死,再來一個蟬蛻階只能跪下認主;三岳只剩懸無一個蟬蛻,還腹背受敵;淩雲山頭都只剩半個,不消說;唯一厲害的北歷昆侖掌門走火入魔,晚霜還叛出了……失控的隱骨可以直接將五大仙山收入手中,比現在還從容。

而蟬蛻的隱骨會強橫成什麽樣,奚平無法想象,也許他的神識連掙紮的餘地都沒有就被抹掉了。

既然這樣,三哥一定認為只要在隱骨蟬蛻前將它引出來,就不完全是死局。

那麽破局點在哪?

現在靠解破法銘給人們傳,效仿當年昆侖立山顯然已經行不通了。千百年來,凡人百姓如果能壓過貪婪的修士,靈山早就倒了,還用等今天?

而蟬蛻高手們顯然也靠不住。

眼下就算所有拿得出手的蟬蛻高手都齊聚在此,他們不可能在短時間之內砍光世上所有的轉生木,一旦隱骨拿到所有的古銘文,那別說蟬蛻,月滿先聖死而覆生也扭轉不了局面!

奚平捧著越來越微弱的化外爐心火,心急如焚,他一時不自信起來,懷疑自己是猝不及防間被古銘文砸暈了頭,沒能領會三哥的用意,之前哪一步操作有誤,錯過了那一線生機。

支修和一眾蟬蛻腳前腳後趕到,來得已經不算慢,整個峽江都被轉生木填滿了,水面上一個接一個閃現的古銘文像菱陽河兩岸的燈。

支修人沒到,照庭已經一道劍光飛出去,撈了林熾和聞斐一把。

懸無罵了一聲“妖邪大膽”,蟬蛻之力掃過整條峽江,滿月似的彎刀劃過慘白的光,破法界外的轉生木大片枯死。然而與此同時,他的刀光也勾勒出了比騰雲蛟跑得還快的禁靈線,破法禁靈線退卻的速度絲毫不受轉生木林影響,仿佛在嘲諷他。

照庭擔住了聞斐那險些被蟬蛻靈氣掀翻的扇子,落在自家人身邊:“怎麽樣了?士庸呢?”

“他……他他娘的老白——白臉懸無,幫忙還是裹亂!”聞斐狼狽地站穩,情急之下開了口,“那——那邊!都、都能聽見他琴、琴聲了!”

支修順著他手指方向,隔著一個陶縣的距離,以蟬蛻的五感,奚平棲身的樹身已經近在眼前,從高處看,奔湧而過的禁靈線潮水一樣地沖了過去。

哪怕是天塌地陷,東海翻覆……身邊所有蟬蛻大能集體失心瘋,照庭也能勉力一劍攔住——不管是神是魔,只要他知道往哪砍。

可是誰攔得住滿天下的貪欲呢?

千年靈山,就是這麽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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